李舜的作品是一种书法吗?艺术家给我们提出了这个问题——艺术作品的本质是由可视化的最终效果决定的吗?还是受到整个可感性过程的高度影响?李舜的艺术同时触摸到这两者的边界,一方面,他在移动中将物象转化为一种抽象的信息符号。另一方面,他又重新将其组合起来转化为可视化的图像。这又使我们回想起,书法的本质是一种对势能的记录和运转。所谓骨力、笔法、气韵,无不涉及到势能信息的图像表达。因此,李舜干预了书法的时间性,在书法中,我们坚持的是一种移动感知。无论是结体、章法,还是一笔一划的提按顿挫,都无不是时间的艺术。在某种精妙的次序下,书法的势能信息被组合起来,笔意也因此连贯起来,形成所谓的气韵生动,意在笔先。
格物致知-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摄影、数码后期/收藏级手工宣纸艺术微喷/80cm x 220cm(尺寸可变)/5+1 AP/2014
李舜的《格物致知-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摄影、数码后期 收藏级手工宣纸艺术微喷 200cm x 75cm(尺寸可变) 5版 2014》正是一件典型的作品,将信息的流动不仅仅组织成可视化的图像,还进入可感性的书写。可视化图像与可感性书写之间的一个关键性差异在于对时间的处理。前者力求将注意力凝结在一瞬间,因为这涉及到我们视觉的根本要求,也就是“端详”。你必然会对好奇之物进行端详,并希望它能凝固下来。 但假如你能够理解观看一直都是时间性的活动,那么你就不会对可感性书写感到惊讶。当你在凝视一件作品的时候,层次总是在决定你观看次序的先后,细节和戏剧性冲突则决定观看的时间。
布列松的决定性瞬间影响了一整代欧洲摄影,决定性瞬间是一个特别有张力的现代性概念,但我们仍然能够感受到隐藏在背后的欧洲古典绘画传统,将绘画视为一个凝固了的雕塑。一个瞬时性发生的可视化图像,一首凝固的诗歌。决定性瞬间把过去和现在通过一个瞬时的图像关联在一起。它用一种视觉自发的想像性力量把运动连接起来。在连环画中,或在电影、动画的台本中,我们看到对这一力量的不断应用。李舜对这一套路并不满意,他很直白的批评绘画和摄影中的写实主义:无题系列作品就是我在思考传统文人艺术时代性的同时,开始质疑写实主义绘画在当下的意义及作用。挑战人类极限?更高更快更远,更像?这些似乎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们已经做得更好了,当然,作为形而下的一种个人爱好上的存在及传承没有任何问题,但是在当下时代将其上升到一个艺术的层面,在我看来太过于牵强。
肖像-Albert Einstein-2/素描,摄影/纸上素描,8 x 10英寸黑白大画幅底片/25.4 x 20.32cm x 2/独版/2016
同时当下的“纪实摄影艺术”也是如此,它的记录与新闻的价值远远大于其艺术价值,而这种艺术价值也往往是一种在时空资源不对等的情况下去记录下一个特定的视觉奇观给人带来从未见过或陌生的视觉震撼,这种震撼往往只是满足了人的猎奇心理。如果有任何新的运动方式,那么这一场不断通过想象去呈现运动的变化就远没有完成。最初我们通过立体主义-未来主义所获得的遗产,并没有教我们从整体上脱离樊笼。我们仍然在雕塑、架上绘画中一次次试图将运动轨迹凝固下来,最后将这些凝固了的圣像转化为美术馆崇拜的一部分,逐渐变得与最初的先锋派背道而驰。假使战后存在着真正全新的运动方式,那或许就是信息的流动。我们所觉察到的事物运动的轨迹,被重新组合为一段一段的信息,这些片段重新组合,变为可感化的图像,而在这个表象之下,这些被拆解的片段可以被电缆高速传输。我们的视觉就这样和器物分化了。在过去,所有的片段都是可视的,古希腊雕塑中被拆解的定件,或中国的《芥子园画谱》中可供临摹和学习的要素,都在此列。但在一段信息流中,我们能够看到的只有一组数据串。新的运动方式将涉及到信息的运动,以及这种信息流的可感化。《黑客帝国》和《盗梦空间》为我们作了最精彩的流行诠释。当信息流编织成为我们可视化的第二宇宙时,也就意味着这种分裂正告完成。在这样全新的运动世界中,你甚至无法区分一段虚拟场景和真实世界的差异,以及一个人与一段数据之间的差异。那么你如何区分书法和光线摄影?又如何区分李舜与王羲之?这势迫使我们动用全部的感性去接受和理解作品中的势能细节,那些移动的光影与毛笔和手腕留下的力学痕迹有相当不同的特性。李舜称之为格物:我现在拍了几万张这种长时间曝光的摄影素材,我想这就是格物的一个过程。比如这些光影的照片素材,杭州的和上海、北京是不一样的,其实在每一个城市拍,都不一样。举个例子:在杭州,树很多,没有特别高的楼,很多灯光会被树的枝叶不规则的遮挡住,拍出来会有书法中枯笔的感觉。而上海高楼多,灯光是密集的。
抖动的丝线,是光学的书法,是另外一个维度的诗歌。绘画、摄影和书写之间的界限从来就不是这个年轻艺术家所考虑的问题。正如他们这一代人的第二自然一样,被复合的媒介所包裹,没有任何特殊的倚重,自由的切换在各种模式之间。据说他也很擅长街头格斗,这正如他时而敏感又略带暴躁的性格。
当代艺术并不需要去反对什么,艺术家自由的探索已经明确表达了自身的立场及反对。《我们生存的立足点除了不断消逝的现实之外,别无其他》以特有的才华模拟了笔墨氤氲,并充分的捕捉了延时曝光的线条特性,让我们感受到快速的运笔和惊人的流畅。这种奇异的感受就像人类棋手第一次目击阿法狗的自战对局——仿佛天外来物。最后,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问题,当我们面对李舜的作品时,我们究竟在面对什么?是一件传承古人的旧书法、新摄影,还是一座被图像所掩盖的信息博物馆?(《格物》)是观念中的白色,是白纸?还是关于白色的绵延?
白纸二 - 4/摄影/收藏级相纸微喷 /150cm x 150cm/独版/2015
它们中的每一个都记录着一段光阴的流逝和事物的变化——一段可感性的时空——同时感知三千小世界,是否能使我们更接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