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舜这个展览的作品表面看上去有三个方向,其实是一个方向,都指向摄影,而且都用了“转译”的方式。奇妙的是,摄影貌似仅仅作为一个媒介手段,是过程,而不是结果;但其实摄影也是最终的结果,或者说是结果之一。李舜的作品是典型的方法论的产物,甚至李舜的世界观也是一种方法论。
第一个方向:《白纸系列》。李舜用相机翻拍各种形态的白纸,再将翻拍的图像打印在该白纸上;或者将一张白纸的影像,不断等比例缩小并打印在该白纸上。这样,一张本来貌似毫无意义的白纸,就同时成为:1.作品;2.作品的表现对象;3.承载作品的媒介。这个看上去简单的想法,其实完成了一个从概念到作品、从偷换概念到实际呈现、从一种单一媒介到复合媒介的复杂转换过程,并清晰地再现了艺术家思考的轨迹和对“物体”的另类“观看”方式。这个世界从来就不是用一种“眼神”就可以一眼以蔽之的,“复眼”甚至“蜂窝眼”是从现代主义开始的,也是当代艺术进化中最抢眼的部分。白纸作为一个既具象又抽象的形象,通过李舜的转译,一部分作品呈现出非常具象的图形(《白纸系列1》),而另一部分作品则呈现出非常抽象的样貌(《白纸系列2》),用同一种方式演化出截然相反的两个极端,是这组作品的另一个趣味性。
第二个方向:《格物致知》系列。夜晚,李舜一边驾车穿梭于城市的街巷,一边用手中的相机长时间曝光吸纳各种光源,再从几万张图片中,挑选出上千个无规则的线条,并将其仿照字典做成汉语偏旁部首的形式,再参考字帖,组成汉字或者类汉字的形象。这是一个艰苦的过程,也是一个有趣的过程,它最终的结果竟然是一种“光的书法”,是自然的书写,是取自自然,而不是师法自然,是一个人工的天人合一的做法。将一件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是当代艺术的特征之一,在这个复杂化的过程中,艺术家所加入的不是水份,而是营养,是一种复杂的智慧。中国书法经过艺术家以挪用的方式再现,书法原有的意义已经荡然无存,而逼真空阔的形式感,和它的矛头所向,正是当代艺术典型的戏虐方式。用文字创作艺术品大体是源于概念艺术,用原文字或者造字,中外的例子都不少,而以影像的方法造字,还不多见。用影像的方法造字,本身就偏离了造字的轨道,从形式又回到了观念。凝固瞬间的光斑或光线,是对永恒的向往,也是质疑。
第三个方向:《无题》系列。李舜先在纸上用炭笔手绘出黑白照片的负片效果,再用同等尺寸的大画幅底片翻拍,得到一张正像的底片。原本摄影术的发明,是为了更“真实”地还原物像,李舜反其道而行。李舜一边质疑“逼真”的真实性,一边尽可能地“还原”一种“真实的幻象”。对即有法则的诘问,是当代艺术的一条明显出路,也是当代性最直接的表现。把结果变成过程,让过程成为结果,不解决矛盾,而是加深矛盾,这种风雨飘摇的不确定性,正是当代艺术的迷人之处。素描稿酷似底片,而负片显示正像,对材料和形式的研究,把观者带入熟悉的陌生环境,让我们都成了睁眼瞎。角色置换和角色扮演,一直是人类生活中的一个奇异景观,错觉和幻觉也一直伴随着人类,艺术家就是人类生活的致幻剂,他们引领人类从已知走向未知。
李舜是一个理性而有趣的艺术家,他惯常通过复杂的思考呈现“简单易懂”的结果,而结果并非结束。
因为年轻,所以,请继续。